有一座铜墙铁壁叫石牌: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个村庄一个国
重说近代史 | 2015-09-04 23:36
有一座铜墙铁壁叫石牌
——谨以此文献给石牌保卫战和抗日战争中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作者:张梦云,资深媒体人,策划人,善果传媒董事长,微信号:814009616
1.前言
2015年8月16日,大雨后的重庆南山祥和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陪一位外地朋友参观位于南山上的黄山抗战遗址博物馆。
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亚洲战区主战场,重庆是战时首都。而这里,则是中国抗战的指挥中枢,也是二战亚洲战区指挥中心,蒋介石先生的官邸云岫楼就在这里。八年抗战期间,云岫楼成为蒋介石重要的办公、生活场所,他和夫人宋美龄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抗战期间的重要军政命令,也大多由此发出。
参观过程中,朋友问我:为什么国民政府要迁都重庆呢?我说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重庆地处西南大后方,周边高山耸立,层峦叠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1940年9月6日,国民政府颁布《国民政府明定重庆为陪都令》,定重庆市为中华民国法定陪都。政令云:“四川古称天府,山川雄伟,民物丰殷,而重庆绾毂西南,扼控江汉,尤为国家重镇……”
当时从湖北入川还没有公路,唯一的大通道就是水路长江。但长江坐拥天险,日军要打进来也并非易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天险,便是三峡石牌。1943年5月,日军攻陷宜昌后,距离宜昌仅30多公里的石牌便成了拱卫陪都重庆的门户。日军要灭掉中国,必须攻占重庆;要想攻占重庆,必须打通长江;要想打通长江,必须拿下石牌。
就这样,石牌这个当时不足百户的小村,成了二战中国战区的一个关键节点。
蒋介石提出:石牌要塞第一。
蒋介石对石牌要塞的安危极为关注,他不止一次给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江防军司令吴奇伟拍来电报,要求必须确保石牌要塞。
1943年5月25日,日军渡过清河直逼石牌要塞。次日,蒋介石再次颁布手谕,强调石牌乃中国的斯大林格勒,是关系陪都安危之要地。并严令诸将领英勇杀敌,坚守石牌要塞。
双方都深知石牌的战略重要性,一方志在必得,一方拼命死守。日军集结了最精锐的第11军第3、第13、第39师团共10万人。第11军是日军在中国战场唯一的纯野战部队,被称为“钢铁猛兽”,这几个师团也是日本的陆军王牌部队,其中第3、第13师团还曾经参加过臭名昭著的南京大屠杀。中方则集结了15万人,由18军担任石牌要塞防守主力。
5月28日,日军第3、第39师团开始向石牌推进。日军第3师团从长阳高家堰进入宜昌县境,向18军11师第一道防线南林坡阵地发起攻击。同时,担任石牌要塞右翼防务的18军18师阵地也受到日军的袭击,国军将士浴血奋战,英勇还击。抗战时期中日之间最关键的一场对决,就此打响!
石牌一役打得非常惨烈,双方死亡过万。
石牌保卫战中国军队指挥系统。
石牌保卫战是中国抗战的重大军事转折点,被西方军事家誉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比在国内抗战史上的地位高得多。自此以后,日军转入战略防守,中国军队转入攻势,直到两年后日本投降。
彼时,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局势日益恶化,日军企图孤注一掷,打开石牌天险,沿长江三峡进逼重庆,尽早结束在中国久拖不决的战局。从某种程度上讲,石牌战役关系到中日两国的命运。
可惜,在中国的历史教科书上,找不到这场攸关中国命运的战役。
2.石牌: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个村庄一个国
2015年5月29日早上,天空低垂,乌云密布。我在两位朋友的陪同下,驱车从重庆前往湖北省宜昌市三斗坪镇石牌村。我很想去看看,区区一个弹丸之地,到底是怎么跟中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位于宜昌三斗坪的三峡大坝,然后连夜翻山前往位于西陵峡南岸的石牌村。到达石牌村时,村民大多已经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雨后的石牌村,空气如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长江对岸的山背后打过来,朝霞如鱼群般在天际游弋。一声浑厚、悠长的汽笛从山那边传来,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长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中国的历史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
长江在石牌拐了一个大弯。
站在石牌村的江边,两岸青山高耸入云。我的身后,就是石牌保卫战主战场,方圆70平方公里,像扇面一样展开。当年,15万国军将士在这里和日寇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硬是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钢铁长城!
从江边开车往上走,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位于后山上的石牌小学。据说这里曾经是石牌保卫战阵亡将士的陵园,1万多名国军就长眠在这里。但让我失望的是,陵园已经被拆毁,现场完全看不出来,而那所小学,就建在拆毁后的墓地上!那一刻,我真的好心酸。
学校铁门紧锁,杂草丛生,明显已经废弃了。操场外面是一片林地,树木参天,杂草遍地。循着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进去,里面有一个干涸的水池,由条石和水泥砌成,池壁上长满了青苔。一面池壁上,刻着“浴血池”三个字,旁边还立了一块牌子,明显是新的。
这所废弃的学校就建在拆毁的陵园上。
原来,这里是阵亡将士掩埋之前,最后一次沐浴更衣的地方。为了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人们从山下的长江边一担一担挑水上山,在这个池子里为战士们洗去满身的血迹和征尘,然后换上干净的军装,送他们上路,就地掩埋……
我实在无法、也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1万多具烈士的遗体在这里沐浴更衣、列队上路,这是何等的悲壮、何等的壮烈!那一池池鲜血,第一次让我真正领会到了浴血奋战的含义!
我们肃然起敬,轻轻拿出专门带来的藏香,每人点燃三支香,鞠躬、祭拜……
离开的时候,我发现附近有几座气派的坟墓,上面的挂纸还有几成新。想起长眠在这里的1万多名国军将士连座像样的坟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在哪里?还有没有人记得他们?逢年过节有没有人来给他们扫墓?
黄昏的时候,我们驱车来到了一个叫曹家畈的地方。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小山村,炊烟袅袅,田园牧歌,充满了诗情画意。空气中有一种泥土和植物混合的芬芳,怎么也无法把它和战争联系在一起。
然而,72年前的那一天,也就是1943年5月30日,这里成了一片焦土,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二战史上时间最长的一次白刃战,就发生在午后的曹家畈。
在曹家畈附近的大小高家岭战场上,曾经有3个小时听不到枪声。这是因为两军已经完全胶着在一起,根本无法开枪!只有拔刀相向,白刃肉搏!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么杀,要么被杀!双方都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干倒对方,谁就能走出去!几千人厮杀在一起,双方都杀红了眼!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二战史上时间最长的白刃战就发生在石牌。
整整3个小时!这是二战史上时间最长的白刃战,也是人类战争史上最残忍的片段之一!是役,日军被击毙近2000人,1500名国军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了这里。要知道,当时中国军人的单兵作战能力比日军差得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到底是什么,使他们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很多还是孩子!《中国国家地理》曾这样描写在这场白刃战中战死的少年:“那时候,中国农民家的孩子营养普遍不好,十六七岁的小兵,大多还没有上了刺刀的步枪高。他们就端着比自己还长的枪上阵拼命。如果他们活着,都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他们也会在自家的橘园里吸着小口的香茶,悠闲地看着儿孙,温暖地颐养天年。可他们为了别的中国人能有这一切,死掉了。”
雄关如铁。残阳如血。
我永远也忘不了,72年后的那个黄昏,在曹家畈,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血。
一摸,却是一把泪。
那天,我们开车、步行在石牌保卫战各主要战场转了一天,寻找当地的知情人,寻访战争遗迹。在石牌村4组,我们遇到了年逾八旬的高秉墙老人,他带我们参观了附近当年国军修建的地堡、坑道、掩体等工事和战地医院遗址。据老人介绍,这些遗址大多鲜为人知,很少有人光顾。
鼎锅田炮台是残存的遗迹之一。它雄踞一座高地之上,居高临下,火力可以直达江面,和其他据点的火力一起对江面形成交叉封锁。但外面的炮台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庄稼地和水池,只剩下一段坑道掩体。
为了实地感受一下,我钻进了那段残存的坑道。坑道长约20米左右,两侧墙壁由石头和水泥砌成,里面非常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而且满是泥泞,阴暗潮湿。在里面,我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令人痛心的是,绝大多数遗迹和纪念碑已经遭到毁灭性破坏,荡然无存。但历史就是历史,永远也抹杀不了!
3.罗广文:江湖人称“罗小刀”
2015年5月10日,我在著名作家、重庆诗词学会副会长陈仁德先生的引荐和陪同下,专程到成都拜访了石牌保卫战时任国军18军副军长兼18师师长、石牌要塞右翼防卫指挥官罗广文将军的女儿罗佑群女士。
罗佑群已经退休,此前当过民革成都市委副主委、成都市政协常委。在她简陋的寓所里,她和老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谈到父亲,这位满头白发的将军女儿、大家闺秀,就像当年的小女孩,满怀自豪与荣耀,娓娓地向我讲述了罗将军的点点滴滴。
罗广文是重庆忠县三汇乡罗家岭人(原黄石乡),1905年1月6日生,祖辈务农,家境贫寒。1924年,罗中学毕业后经同乡会的劝说和资助东渡日本,考取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1927年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1929年秋毕业回国,任黄埔军校少校兵器教官和军官队队长。
1931年,罗进入陈诚的“土木系”,由于治军严明、训练有方、以身作则,深受陈诚的赏识,成为“土木系”的重要军事将领之一。后历任18军18师师长、18军军长、87军军长,国共内战时任第14军军长、第4兵团司令官、第七编练区司令官、第15兵团司令官兼108军军长。
值得一提的是,著名作家、小说《红岩》作者之一罗广斌就是罗广文的胞弟,1948年被捕后囚禁在渣滓洞白公馆。罗广文跟重庆也有诸多交集。1939年,罗升任18军18师师长,移师重庆璧山、北碚一带,担任重庆卫戍任务。1946年春,罗被任命为14军军长兼重庆警备司令。
抗日战争前夕,罗广文已是18军14师42旅少将旅长,肩佩将星,位列将军,年仅32岁,意气风发。八年抗战期间,罗一直拼杀在第一线,先后参加过淞沪、广德、武汉、宜昌、石牌、常德、湘西、黔南等几十次大小战役。由于战功卓著,到石牌保卫战时,他已经是18军副军长兼18师师长。
彼时,石牌要塞正面战场由18军11师师长胡琏负责,罗广文的18军18师负责右翼防守。胡琏写下遗书,对天盟誓,身先士卒,一战成名。和胡琏一样,罗广文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坚持在一线指挥,顶住了日军的多次猛烈进攻。
石牌保卫战中的白刃战之所以能以少胜多,罗广文的“罗小刀”功不可没。原来,罗广文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知日军劈杀技术的厉害。日军身材虽然矮小,但体质却强于中国人,为了对付白刃战,罗广文没少动脑筋。有一天,他忽然从宋哲元29军士兵背上都背一把大刀中得到灵感。经过刻苦研究,多次试制,“罗小刀”终于问世。这是一把刀尖仅有15公分的小刀,平时插在绑腿内无碍行走,当双方肉搏到力竭气衰时,我方士兵迅速从绑腿内抽出小刀向敌人猛刺过去,可以起到出其不意、一刀制敌的效果。
1937年8月13日,日军强行在上海登陆,淞沪战争爆发。罗广文时任18军14师42旅少将旅长,8月中旬奉命开赴罗店参加罗店争夺战。淞沪会战是抗日战争中规模最大、最惨烈的战争之一,其中最有名也最残酷的就是罗店争夺战,丝毫不亚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任何一场战役,被日军称为“血肉磨坊”。在罗店争夺战中,“罗小刀”初试牛刀,取得了很好的杀敌效果。在平时的军事训练中,罗广文都把“罗小刀”在战场上的使用技术作为教材内容传授。在石牌保卫战中,“罗小刀”再次大显身手。
作为军事首长,罗广文并非单纯的一介武夫。宜昌战役后,18师奉命开赴三斗坪一带布防,担任石牌要塞右翼防务,与日军仅隔一个深山沟对峙,鬼子近一年没有大规模行动。罗广文在做好防务的同时,狠抓部队训练、官兵文化学习和开荒种菜。
宜昌教育局的黎祥清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1942年罗广文驻乐天溪近一年,他的部队治军严格,军纪好。农忙时,罗师长抽出战士帮老百姓插秧割谷,在地方买卖公平,秋毫不犯。在罗师长的带领下,部队开荒种地,大种蔬菜。这年全师蔬菜大丰收,不仅改善了士兵的生活,还为老百姓解决了吃菜的困难……”
“除军事训练外,每天用两小时扫盲,课本是部队自编的油印小册子,每人一册。第一课的内容是学1、2、3、4……第二课内容是学文化,好处多,会写信,会看报;第三课内容是学战术,练硬功,学好本领打倭寇。这既是文化课本,又是政治课本……”
“时过境迁,我们对18师,对广文师长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由于石牌守军意志坚决,日军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士气和信心完全丧失。到了5月31日夜晚,战场上的枪炮声突然沉寂下来,进犯石牌之敌纷纷掉头东逃。石牌要塞虽历经烽火,但仍屹立在西陵峡之滨,固若金汤,如同一座铜墙铁壁。
由于在石牌保卫战中功勋卓著,罗广文获得了国民政府最高奖——青天白日勋章,并升任18军军长,陆军中将。那一年,他才38岁。
1949年12月,罗广文在四川率部起义。
1949年12月,时任国军15兵团司令的罗广文在四川郫县率部起义,直到1955年才被任命为山东省林业厅厅长。1956年1月1日病逝,享年51岁,安葬在济南市金牛公墓。
罗的晚年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郁郁而终——实际上,这个年龄根本称不上晚年。相比之下,与罗同时率部起义的原国军20兵团司令陈克非的结局要悲惨得多。“***”爆发后,陈克非因“历史问题”受到迫害,不堪受辱,于1966年9月悲愤投江自杀。
那天,在罗家,我再次想到了历史的可能性。有时,历史全在一念之间,一念即可改变历史。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
4.马士弘:轻伤不下火线
那天,在罗佑群女士和陈仁德先生的带领下,我又登门拜访了104岁的抗日老英雄马士弘先生。在马老狭小、简陋的书房兼卧室里,我见到了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抗战老英雄。
马老原名马千毅,1911年8月20日生,重庆忠县石宝乡坪山村人,黄埔军校第11期学员。虽然已经是104岁高龄,腿脚有些不便,但思路清晰,口齿清楚,提供了不少关于石牌保卫战的第一手珍贵资料。讲到石牌保卫战,他还让照顾他起居的阿姨拿来纸和笔,亲手为我画出示意图。
马士弘和罗广文不仅有很多交集,也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是老乡,都是忠县人。罗广文有个著名作家胞弟罗广斌,马士弘也有个著名作家胞弟马识途,而且哥哥都是***,弟弟都是***。年轻一代对马识途可能不太熟悉,姜文导演的电影《让子弹飞》就改编自他的小说《夜谭十记》。他们都参加过石牌保卫战,当时马士弘是罗广文手下的一名营长。抗战胜利后,马又在罗手下当过副师长、代师长,后随罗一起率部起义。
抗战期间,马士弘也是身经百战。八年抗战期间,大的战役一共有22次,他直接参与的就有6次,分别是淞沪会战、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宜昌会战和石牌要塞保卫战,还有其他各种大小战斗。
1956年,中国公开审判45名日本侵华战犯时,马士弘还曾经作为中方证人出庭作证。
石牌保卫战期间,马士弘是罗广文旗下18军18师53团3营营长。在奉命移交红花套江防任务后,迅速转移至吴家坪,向该团的要塞防区沈家咀彭家坡靠拢归建。1943年5月28日,马率部行进至柳林峡谷时,与日军一个大队遭遇,情况十分紧急。他边部署与日军展开激战,边写了一道战报,命营部通讯班长余杰火速前往团部报告,请求增援。谁知余班长一去不复返,马只好又派了一名士兵前往求援。
在马士弘的指挥下,3营凭险阻击,日军多次发起进攻,均被击退。团部得到消息后,派副团长率一个连和一个炮排前来增援,击溃了日军。
由于当时双方是在峡谷内遭遇,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所以战斗非常激烈。突然,日军的机关枪子弹擦着马士弘的额头飞过,“当时一摸全是血,旁边的副营长为了保护我,下巴被打掉,当场牺牲。”虽然受了伤,但马士弘考虑到战事要紧,只做了简单包扎后就立马重返一线。而那颗子弹,也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72年后,多次出入枪林弹雨、历经九死一生的马士弘谈到那些年他打过的仗,已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我是个老兵,只要枪声一响,生死观念就没有了。看到那么多人被打死躺在地上,根本没有时间害怕,本能的反应就是跨过尸体,冲上去和敌人战斗!”
抗战胜利后,马士弘到了南京,在国防部第五厅担任上校副处长。后来,罗广文出任15兵团司令官,受蒋介石召见来到南京,到马士弘家邀他去重庆。1949年1月,马去重庆就职。当年12月,马作为罗广文15兵团108军241师少将副师长、代师长,随罗一起在四川郫县率部起义,解放军第18兵团司令员周士第任命马为兵团联络员。
成都解放后,周士第兼任成都市市长,任命马士弘为市商会军代室驻会代表助理兼市工商联筹委会秘书长。工商联成立后,马被任命为市工商局业务科长。文革开始后,又被下放到市食品公司任副科长直到1975年退休。
谈话结束后,马老兴致勃勃地坐轮椅出去和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阿姨说,他腿脚不方便,好久没有出去吃饭了。
104岁高龄的马老,不知道是不是目前年龄最大的抗战老兵,但从这位可敬的老人身上,我看到了中国百年历史。
5.余班长:我不是逃兵!
余班长大名叫余杰,是四川邻水县三溪乡一户贫农的儿子。他就是前文提到的马士弘派到团部火速求援,然而却一去不复返的18军18师53团3营通讯班余班长。
3营与日军激战的柳林峡谷距团部只有20多公里,但过了一天余班长仍未回营,大家都认为他已经临阵脱逃,当了逃兵。但马士弘还是半信半疑:“他是老兵,随我数年,参加过两次大的战斗,表现很好。”
柳林战斗结束后,53团移驻鱼坪整休。当地群众盛传,离3营驻地不远的胡家坪有一个胡姓姑娘,前几天被一中国兵从日寇手中救出。马士弘立即派人找到那位姑娘,她也不知道这位中国兵的下落。马不甘心,又约上副团长,带几名士兵亲自去调查。后在当地一个农民的带领下,找到了埋葬中国兵的地点。
那位农民说:“前几天,我们从山里逃难回来,看到路边石洞附近有中国兵和日寇尸体各一具,随后又在洞里发现中国妇女和日寇尸体各一具。妇女胸部还插着刺刀,我们分别掩埋在松林里。”
马士弘当即命令士兵将几座坟堆掘开,其中一个果然是余班长!由于前几天错怪了他,都认为他逃跑了,所以大家深感愧疚,纷纷脱帽默哀致敬,围观群众也无不垂泪感叹。
马士弘一行检查了死者尸体情况,发现洞外日寇尸体无枪伤,颈部有紫色斑痕,可能是被掐死的。而余班长身遭枪击数处,估计是在与日寇搏斗中掐死对方后,遇另外寇兵于枪战中牺牲的。
马士弘和副团长商议,决定将余班长迁葬鱼坪,择地盛掩。
正准备抬走余班长遗体时,胡家父母和姑娘带着村民数人,也赶来寻找亲人尸骨。姑娘见到余班长遗体,跪地痛哭。
胡姑娘回忆道:“那天听说日本鬼子来了,我和嫂子逃到这里,准备往后山跑,看见山下穿黄衣的鬼子向这里赶上来,还在打枪,我们赶快躲到了石洞里。过了一会,一个鬼子钻进来了,他打燃了火,我后退时不小心跌倒了,发出响声。鬼子把枪靠在洞口,取下枪上的刺刀走了进来,向我嫂子扑去,我快吓晕了,一动不敢动……”
“嫂子和鬼子打了起来,用牙齿咬鬼子的手,又摸到一块石头,向鬼子头上砸去。鬼子爬起来,一脚踢倒嫂子,拿着刺刀嚎叫着向嫂子胸膛刺去,嫂子一声惨叫,不动了。鬼子看见我,又向我扑来,我已下定决心以死相拼。我打了他一石头,没打到,只好边拼死反抗,边高声呼救……”
“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进洞来,一脚将鬼子踢开,随后一声枪响,鬼子也不动了。那人说:‘我是中国人,不要怕,快跟我出去。’我见是个中国兵,知道遇救了。谁知刚走到洞口,就遇到一个鬼子,中国兵开了一枪没打中,扑上去和鬼子厮打在一起,同时高喊:‘快跑!’我如梦方醒,赶忙往后山跑。现在才知道是这个余班长救了我,他是为救我而死的!”
胡姑娘说完,又伏地痛哭。胡家父母见儿媳惨死,也扶尸大哭,场面十分凄惨。围观群众无不咬牙切齿,纷纷向日寇尸体投掷石块。
回营后,团长决定开一个大的追悼会,祭悼全团在石牌战役中阵亡的官兵,并对余班长追记一等功,军部、师部和友团都送来了花圈。
开追悼会那天,胡家父母带着姑娘,村民抬着全猪全羊前来吊唁。胡姑娘由母亲扶着,身披白纱,跪在阵亡官兵灵前失声痛哭,感天动地,观者无不落泪。
余班长,一个曾经被错怪的普通中国士兵,用他的鲜血、生命和忠诚,用另一种方式参与了石牌保卫战,捍卫了军人的尊严,诠释了军人两个字的含义。
“我营的士兵,95%来自四川,而且几乎全部是农民。他们很多是被强迫、被抓壮丁来到前线的,平时也有开小差当逃兵的,但一听说上战场打日本鬼子,就再也没有逃跑的了。”马士弘说完,闭目垂首,良久无言。
6.后记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个村庄一个国。”站在石牌后面的高山上,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从高处往下看,石牌村脚下的长江就像一个大大的“V”字。石牌,中国的一个小村庄,以胜利的姿势,挡住了日寇沿长江西进的铁蹄。就像那座伫立万年的石牌,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
石牌村脚下的长江就像一个大大的“V”字。
站在高高的战场上,大风起兮云飞扬,仿佛中国军队的厮杀声,我能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当年,中国军人就像神一般的存在,将10万日军死死钉在这里。那1万多名国军阵亡将士,生的时候守在这里,死了也永远守在这里!
因为他们深知:石牌不保,重庆便不保,中国便不保!
有一座铜墙铁壁叫石牌。
石牌保住了!重庆保住了!中国保住了!
最后,向1万多名在石牌保卫战中阵亡的将士致敬!向255名在抗日战争中殉国的将领致敬!向所有为国浴血奋战的人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