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13 16:42 作者:张月寒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第33期
最近已经接连几次看到关于“素颜”的新闻。一则是阿尔及利亚某丈夫看到妻子素颜后将其告上法庭,因为化妆前后判若两人,他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一则是英国有一个妹子参加了一个六天素颜生活的试验,结果是——素颜,臣妾还是不敢啊……
今天,走在任何城市的任何街道上,不化妆的美女已经太少。就算再声称“素颜”,遮瑕、提亮或刷个睫毛还是多少有一点。对于长期化妆的美女,比如说从精华隔离粉底粉饼定妆粉那种(这还只是打底),素颜,真的似乎越来越成为人生中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
女人对于化妆品、保养品的执著,有些已达到一种价值观境界。
东方美女的化妆标准,从古至今还是脱离不了一个“白”。细品古代诗词,发现自古以来的审美并未改变许多。然而外国人对于“白”却似乎不那么执著。我出国留学后才发现外国化妆品界几乎没有“美白”的概念。有一次去布莱顿市中心,想买一瓶在国内常用的某法国品牌的美白精华,赫然发现那款精华在英国其他城市的专柜都没有售卖,只有伦敦最大的那家Selfridge(塞尔弗里奇百货)才有。很多欧美品牌在中国推出的“美白”系列,于海外市场也都是没有的。
晴朗的欧洲夏天,中国人总是很好认——因为永远是打伞需要“防晒”的那一群。
其实,化妆并不是一件现代的事,我国最早从战国时就已出现。屈原在《楚辞·大招》中就说过:“粉白黛黑,施芳泽只。”黛黑就是黑色的画眉。
唐朝的徐凝也曾写过“一日新妆抛旧样,六宫争画黑烟眉”。但是,阅读愈多古典诗词,则愈让我悲哀,因为发现中国古代爱情观之于女子,似乎都是外表,而这一价值观,仍然延续到现在。
口红,古代叫胭脂或口脂,自古在中国女人化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唐书·百官志》就曾记载“口脂盛以碧缕牙筒”,即将口红放在雕花象牙筒里盛着,可见口红在化妆界一直极被珍视。岑参在《醉戏窦美人诗》中写“朱唇一点桃花殷”,即是众所周知的樱桃小口审美。
中国妇女很早就开始用“干粉”。当然,在古代,粉底液、BB霜或气垫隔离还是没有的,一切都类似于现在的“干粉”,所以皮肤一干,则缺点暴露无遗。那时的粉不像现在有各种色系,每个女性可以根据自己皮肤的基调(tone)选到最适合自己的粉底颜色,这样会很自然,从而具有“裸妆”效果。古时的粉却只是一味的白,所以李渔很早就指出,“美者用之,愈增其美”、“白者可使再白”,但“黑上加之以白,是欲故显其黑”。试想一个肤黑的人搽一款极白的粉,则白里透黑,能好看吗?
从这些典故不难看出,中国男人似乎于战国时就在承受伴侣素颜和化妆间的千般面孔。他们当时不知作何感想?或是,中国古代妇女自我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让夫君看见自己的素颜之貌?
我的一个比较坚决的女权主义者朋友,就坚决拒绝化妆,认为那是一种“取悦男权社会”的举动,“物化”女性的标志。这几乎是所有女权主义的基本观点。她曾送了我一本书叫“Backlash”,是目前西方年轻的女权主义者比较推崇的一本读物。里边大都是这种观点。
我这个朋友具有西方社会一个主流审美:金发。而且比较难得的是,她的金发是天生,金得纯正、均匀、有光泽,不像很多外国女孩染的枯黄虬结。她给我看了她“大一”时的照片,也是她交了一个帅哥男朋友的时期,我看到照片后惊艳无比。照片里的她长发披肩,身材比现在苗条很多,穿着一条她现在发誓再也不穿并斥责为“取悦男权社会”的小格子迷你裙。
我不知道“大一”那年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那一年,她分手、剪发,不再注意身材,并且成为一个比较激进的女权主义者。似乎从那一年开始,她就放弃了生命中本可以拥有的美丽,进入艰涩的理论书籍阅读期。她目前是博士在读,遇事很有原则,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个故事也许在很多人眼里认为无法理解,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将自己“蜕美丽化”呢?但我却觉得也许现在这个形象才是她真正的自我,或许她一直以来就想选择这种生活方式。
有一次,我们一同走在周五晚间夜店林立的街道上,她处处指责那些在寒风中排队等待夜店入场穿着超短裙高跟鞋的女生为“妓女般的装扮”。我却认为那似乎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在我看来,无论是朋友的坚决不化妆还是夜店女孩们瑟瑟寒风中“敬业”的超短裙打扮,似乎都是令人钦佩的举动,因为她们“坚持自我”坚持得很彻底。虽然前者认为后者是“取悦男权社会”,后者却认为前者“没有女性魅力”。
“画眉深浅入时无。”随着女性数千年化妆史的进化,对于现代女人,化妆应已不仅仅是取悦某些人的举动,而是一场自我取悦、自我欣赏的仪式,“自知明艳更沉吟”。
参加素颜试验的那个英国女孩表示,没化妆的日子,她觉得自己很没自信、很没气场,生活特别无精打采、没有希望。而当六天结束,她恢复化妆的那一刻,她瞬时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美剧《女子监狱》里,女人们就算身在铁墙,还是要想方设法“走私”各种化妆品。眼线笔、睫毛膏、口红等似乎是她们监狱生活中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在一个女性自尊被剥夺到极致的地方,如果再没有这些“化妆品”,这些“铁墙之花”们又如何度过漫长的监禁岁月呢?
那个丈夫起诉素颜妻子的新闻我没有仔细看,只是一个男人如果想要抛弃你,可以有任何一条理由。真正爱妻之人,比如汉朝的张敞,每天早晨上班前为妻子画好眉后才出门。妻子幼年受伤,眉角有个缺点。在他心里,始终要保持她最完美的那一面。为她画眉已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使妻子在镜中始终能看见一个最美的自己。只要真的爱她,就明知她的缺陷,还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的那一个。此生都不会嫌弃。
一个女人,在这世上,或选择清汤寡水,或选择精致繁复,这本身其实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现在某些人嫌弃女性“素颜”的同时,是否应该思索,难道不是我们整个社会越来越肤浅的价值观导致了这种“素颜之差”?
素颜是一种境界,能达到它的人寥寥无几。但也不要为达到它而达到它。因为,除去“别人的看法”,我们每个人还是得过自己的人生。